凌晨的天空還未完全明亮，四周起著一些薄薄的霧氣。
他從遠遠就能看見鬼道蹲在療養院的門口。赫然想起他忘記將療養院裏頭的大門鑰匙給對方，就這樣讓鬼道在外頭吹了一整晚的風。
豪炎寺懊惱的走近，首先印入眼簾的卻是那一隻總是凶惡的對他喵喵叫著的摩卡倒在地上，身子下是一大攤已經氧化而呈現暗紅的血，舌頭軟綿綿的吐在外頭，被開腸剖肚，腸子流得到處都是。
真是見鬼。他想。那隻貓死了，死得莫名其妙。
他一點都不想去思考在他外出的幾個小時之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豪炎寺繞過貓屍，手伸進外套口袋內搜尋著鑰匙，他似乎看見鬼道打著顫抖，卻刻意的不去理會。
待會醒來再去埋一埋便罷，什麼錯誤都能彌補，就像什麼疾病都能治癒一樣。
一步一步朝著辦公室走去，現在的他疲憊得十分渴望倒在床舖上立刻跌入夢鄉，他幾乎想就這麼丟下這個地方擅自放自己兩三年的長假來慰勞自己孱弱的心理，但是一轉開辦公室的門把確發現這不是那麼簡單就可以睡個覺請個假就能置之不理的事情。
門鎖是被撬開的，房間牆壁被剷下一大塊油漆，露出裏頭灰色的水泥牆塊，床墊和棉被被胡亂塞在窗台擠成一塊，看來像是有人要將它全都丟出窗戶卻因為窗戶太過窄小而做罷。桌上的文件全被掃落一地，他的筆記型電腦螢幕朝下倒在地板，平日用來遮掩陽光的窗簾也被割得亂七八糟，書架上的書也全都一本一本被扔出來，被隨意撕毀的紙頁散布在房間各處。
但什麼也都沒比他正前方牆面上用紅色噴漆漆上去的字更令人怵目驚心。
噁心。
豪炎寺看著那兩個字發愣。
有人曾經一心一意的想要毀了這間辦公室。或者是這間辦公室的主人。
床單被亂塗成大片鮮紅想要偽造成血跡刺激著他的神經，他感覺自己的太陽穴在隱約抽痛。
這兩個字衝著他來的。有人覺得他噁心。
誰？
筆直朝著門口快步走去，鬼道正跪在地上嘔吐，豪炎寺一把抓起鬼道的手臂，原本直立於腳邊的噴漆罐被踢倒滾了出來，和死貓一同躺在草皮上，貓屍身上散發出的不潔氣味飄到他的鼻子裏，他沒有在意只是直盯著鬼道的掌心。
對方的手掌一片鮮紅，有些已經乾涸成了失去亮度的褐棕。
就和他的眼睛顏色一樣。
「是你做的嗎？」豪炎寺開口。
鬼道沒有回他，緊閉著雙唇不發一語，兀自望著貓屍發愣。
他幾乎能替鬼道在一秒之內想出千萬個拆掉他辦公室的理由。
不反抗嗎？不做些什麼反應嗎？鬼道有人。
你毫無感覺嗎？現在站在你面前質問你的可是之前才侵犯過你的傢伙啊！
不是覺得我噁心嗎？還是只有在那樣的情況之下你才懂得恐懼？
陽光幾乎要燒灼了他的後腦，豪炎寺揪著鬼道病服的領子，將對方大力壓在灰白的牆上，大聲吼道：「你相不相信我可以現在就在這裏要了你？」
鬼道蒼白乾裂的嘴唇勾起嘲諷的笑容看著他，不發一語，雙手開始解起自己的扣子。
望著鬼道的動作，先前夢境中出現的那個有躁鬱症的女人突然浮現在豪炎寺的腦海。
他莫名其妙的將兩個人的臉重疊後發現表情一模一樣，他震驚得如受重創。
最終還是成為了這療養院中毀壞的物品裡其中一樣嗎？鬼道有人。
他隱約記得夏天初見鬼道時的模樣，一開始日日坦然微笑的面孔，清朗明亮，在園子間穿梭拿著橡皮水管細心照料花卉的模樣，轉眼間變得只剩下一臉睏倦與漠不關心，剩下一具乾枯的靈魂，好像風一吹來就會立刻風化消散一般，褪了色毫無生氣。
「算了！」他怒吼。
他已經受不了失了序的世界。
豪炎寺拽過鬼道的手臂直直朝著二樓走廊底部的浴室衝去，一把扭開水龍頭，水立刻嘩啦嘩啦地傾洩而下在地面冒出煙來。
他想都沒想逕自將自己的右手伸進滾燙的水流，皮膚立刻被熱水燙得粉紅，高溫燒灼著神經，劇烈的疼痛如同電流竄遍全身。
在旁邊目睹著一切的鬼道渾身顫抖起來，慌亂的神情全顯露在臉上，見到豪炎寺手上深淺不一的紅更是懼怕的想要起身逃離，可他的手被豪炎寺攫得老緊，掙脫不了。
手指接觸到空氣突然有種處於極寒深水之中的錯覺。一陣陣抽痛感在指尖肆虐。
鬼道之前問他的問題如刻印般刻在豪炎寺的腦裏，他流下淚來。
痛爆了，怎麼可能不痛？
太好了，還懂得痛。
他沒有辦法體會患了那樣病症的鬼道在想些什麼，他沒有辦法理解那是什麼樣的感受。
豪炎寺伸出燙傷的手將水龍頭關起，兀自回頭朝已經淚流滿面的鬼道說道：「喂、你沒有被燙傷來著。」
那他哭什麼？是因為自己受傷而哭？還是看到自己的傷勢又因為那奇怪病症感到痛楚才哭？
那雙眼是被燙傷才如此鮮紅的吧？
真是太該死了。
豪炎寺深吸一口氣，好久沒有如此認真的下定了決心。
「回家吧，鬼道。」
回到那個真正屬於你的地方。
對不起，我不過是想要有個人陪伴、想要有人一起呼吸而已，想要在快被孤寂淹沒的時候找個人一同說說話，或是分享一些生活上發生的大小事情，想要有個人可以聽自己抱怨吐苦水，想要有個人可以陪著自己高興難過。
在水裏頭待得太久，我已經喪失求生意志，再也沒有力氣掙扎。
快回去吧，離開這個不屬於你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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