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下著大雨，看起來要把一整年份都下完一樣，就像在替那個人流淚一般。
因為他已經失去哭泣的能力。
＊
「我可以去看他嗎？」身著深藍色西裝的男子站在診所的診療室內，居高臨下瞪視著和他僅有一桌之隔的人，那人卻像是刻意忽略掉他的話，逕自伸手拿起擺在桌上的病歷表，認真翻閱起來。
大約過了十五分鐘之久，那人才抬起頭來，「鬼道先生，我這裏是精神科，如果你認為自己腦子壞了需要看病的話，歡迎你去外頭掛號，等會護士會再叫你進來。」
「不動！你明明知道我在說什麼！」一巴掌拍在桌上，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鬼道有點懊惱，畢竟自己是有求於人，這樣的態度，尤其是對於面前的人，反而會有反效果，「……抱歉。」
「不好意思，請你出去。」不動冷冷的看著鬼道。
「讓我見他一下就好，不動！」
「出去，不然我就要打電話叫警衛了。」
鬼道難得低聲下氣，甚至彎下腰來九十度鞠躬，然而不動卻不為所動，拿起桌上的電話，準備要撥出電話。見到不動的舉動，鬼道只好把他本來不想講出來的事情全盤托出，他知道只有那件事情才有辦法真正撼動不動，讓他改變心意帶自己去找那個人。
「等一下──那個人下禮拜就要結婚了！你還要把他藏到什麼時候！」
聽見鬼道的話，不動不敢置信的抬起頭來，放下手中的話筒，「你知道他真正的病因？」
「不就是那個人嗎？再怎麼講，大家都是大學同學。不動，我不是笨蛋。」鬼道真摯的說，那些什麼課業壓力太大還是什麼家人不諒解的話都只是官方說法，真正和那個人相處過就會知道這種事情根本沒法把他打擊成這樣。
不動咬著下唇，擺在醫生袍的手捏成拳頭，「別和那個人說他在哪，不然我會殺了你。」他相信對方知道他現在的威脅不是開玩笑的。
「沒問題。」
＊
盯著眼前桃花木做成的門板，鬼道腦中浮現剛剛不動再三和他說明的事情。
「他不只有厭食症而已，那只是他眾多心理因素綜合外顯出來的其中一項症狀而已，可能還有很多沒有表現出來，沒有看見，我也沒辦法去做評估，或許你……」雙手插在口袋裏頭，不動嘆了口氣，「可以發現一些我沒辦法發現的事情。」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是他真的快要沒有辦法了。
「如果你的出現能讓他稍微恢復過來的話，那麼就請盡你的全力吧。」
看見不動喪氣的模樣，鬼道大概心裏也有個底對方的病症到底嚴重到什麼程度，畢竟能讓不動這樣個性的人嘆出氣來，甚至出口拜託他這個以前總是針鋒相對、互看不順眼的人，肯定是已經束手無策了吧。
想到這裏，鬼道就忍不住想要衝去把還在籌備下禮拜婚禮的某人給殺掉。
轉開門把，即使做足了心理準備，當鬼道看見那人消瘦的臉頰、還有因為久沒見到太陽而益發蒼白的肌膚，心臟便感到一陣陣的抽痛。
原本精緻的臉蛋了無生氣，只剩下一抹疏遠冰冷的淺笑，左手手背上貼著透氣膠帶，點滴架上的葡萄糖液透過透明管子盡責的流入靜脈內，替那人提供維持生命必須的能量。
一旁的小桌子上頭擺置著精心準備的餐點，卻絲毫沒有被動過的痕跡，看來放置有一段時間，已經沒有剛送來時的溫度。
對方靜靜坐在床上，盯著外頭被雨滴濺濕、留下無數滴水珠的窗戶，似乎沒有注意到有人進入了這個空間，鬼道走到床邊，皮鞋鞋跟在木質地板上踏出聲響，他還沒開口，那人就已經先出聲。
「那天、好像也是下著雨，對吧？」他的聲音非常輕，輕得好似落在地面就會碎裂開來，鬼道伸出、想碰觸對方的手僵在半空中，然後無力的垂回身旁。
「是啊，大得好像要把一整年份全都下完一樣。」
那人並沒有再出聲，不知對方為何突然提起那天的鬼道坐到床沿，眼中滿是心疼，原本是多麼有活力和衝勁的人，現在只剩憔悴，如同玻璃娃娃一般脆弱，「修也、你瘦了。」
「……我很好。」豪炎寺微微搖頭，牽起一抹微笑，看在鬼道的眼中卻根本沒有一絲開心的感覺。
「你一點都不好！」鬼道向前攬住豪炎寺瘦弱的身軀，希望藉由自己的體溫給予對方一點溫暖，「每個人都需要悲傷的時間，我沒有辦法剝奪你的，」他逐漸用全身的力量收緊手臂，深怕眼前的人下一秒就會消散在空氣中一樣。
太微弱了、那股一般生命該有的氣息，他害怕著，怕那人有了厭世的念頭，然後會在他不注意的時候，徹徹底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可是夠了，我可沒有想要嬌慣你到這種地步。」鬼道湊上前去，捧起豪炎寺的臉，赭紅色的雙眸裏頭充滿了不捨、擔心，還有一種他隱藏已久、從未揭露在他人面前的情緒在裏頭。
他很清楚自己對於豪炎寺修也這個人抱持的是什麼樣的情感，從很久以前就知道了，可是當時的他卻選擇將這份心情默默收起，因為他知道對方注視的人永遠不會是自己。
那個會讓他露出幸福笑容的人，不會是自己。但他還是願意為了對方，一次又一次的付出自己的溫柔，就算沒有回報也無所謂。
將自己的唇貼在豪炎寺的上頭，鬼道感受著不同於自己的冰冷溫度，最後悲働得無法自己，將自己埋在對方的肩窩。語氣轉為懇求，顫抖的聲音伴隨著一絲啜泣，「拜託你，好起來……修也，請你忘掉他吧……」
屋外的雨逐漸轉大，淅瀝淅瀝地落在屋頂，短時間之內沒有要停止的跡象，就像要下完一整年份似的。
無止境的雨水就像是在替他哭泣一般，因為他已經失去哭泣的能力。
もしも君の泣き顔が笑顔になるのなら
僕が代わりに泣き続けるから
君は僕に微笑みかけてくれるだけでいい
ほらね、二人とも笑顔になるよ
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