厭食症(或稱神經性厭食症,學名:Anorexia Nervosa)是一種進食障礙類的精神疾病,屬轉化症的一種,因心理上的長期困擾不能消除,轉化為嚴重的食慾不振,結果導致營養不良而影響健康,甚至死亡。
他做了個夢,夢美得讓他不想醒來。
即便醒著,也不願睜眼。
*
站在房間門口,不動雙手插在口袋中,捏緊了原本下班應該換下的醫師袍上作為口袋的兩片布料,踟躕一會。在他的旁邊擺著一台餐車,上面放滿了一碗碗的白米飯,還蒸著熱氣,看起來是剛煮好的,潔白的米粒因為水氣的關係顯得晶瑩剔透。
他從面前木門的夾縫之中聽見了些許物品摔落至地上的聲響,抬起頭來,看著門上頭編著810的號碼,不動咬緊下唇,口袋裏的手握緊成拳。
他是一間醫院裏頭的醫生,主治精神科,或許是童年不太好的記憶使然,所有出現在他面前的病人之於他,都是群同病相憐的人們,因為遭遇到各種不同悲傷痛苦的事情,為了保護自己選擇逃避、壓抑,最後悶出病來。
他不否認當初的他可能也有罹患參考書裏頭各個長短不一的病名其中之一,基於某種他自己也無法解釋清楚的原因,他才選擇了精神科這條路。
嘆了口氣,不動的手指握上門把。
門的另一端是他手上正在『治療處理中』的私人個案,他的大學同學。縱然他是十分地不願意看見對方目前的情況,但不動還是盡可能的推諉所有其他前來求醫的病人,只為專心治療那個人。
──豪炎寺修也。一名被外界推崇為極有潛力成為醫界未來明日之星的青年,在一年前的某個平凡日子裏,突然從世界上矚目他的所有人面前消失無影。
不動踏入房內,沒有開燈,裏頭一片黑暗,除了幽亮的月光從一旁的窗戶灑落進來,落在抱膝坐在床頭邊的人的身上。
豪炎寺醒著,聽見不動進門來的聲音,卻完全沒有抬起頭、也沒有任何反應。
一股難聞的酸味瀰漫在空氣當中,幾本書籍散落一地、透明的點滴袋連著管子和針頭一起隨意棄置在地流出一灘透明水窪,地板上頭還有灘穢物用棉被隨意掩蓋,看起來不久前才吐過的樣子。
看著四周的景象,不動必須努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才能繼續推著餐車走到床舖旁邊坐下。
「吃飯了,豪炎寺君。」
豪炎寺看向他,空洞而無表情的細緻臉蛋滿是一種不自然的病態蒼白,冰冷月光的照耀之下更令人心驚。
「吃什麼?」他問。久未開口,聲帶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一般。
「任何你想要的。」
不動嘴角微笑起來,眼神蔓延出極為溫柔的情緒,拿起餐車上的裝滿白飯的瓷碗,遞置豪炎寺的面前,「吃啊,趁熱快吃。」
沒有作聲,豪炎寺接過瓷碗,視線方接觸到面前的食物,一股噁心反胃的感覺便和胃酸一塊在胃裏攪和,好像被人用一台果汁機嘩啦嘩啦地全攪成一團,然後濾入血管,將這種難受的感覺以等同於神經傳導的速度擴散到全身。
他難受的捂住嘴巴,手上的筷子倏地掉落到大腿上頭。
不動假裝沒有看見,撿起筷子後重新塞回豪炎寺手中。
他是知道的,關於為什麼對方會罹患這種看似只有在女性模特兒身上會發生的病症。
被大家看為是最有前途的醫師,豪炎寺本人卻是對醫科興趣缺缺。從初中以來,就一直是足球隊上的王牌前鋒,他真正想要走完一生的職業生涯,不是醫師,而是足球員。然而,和家族所寄於的期望相互違背,有好一陣子的時間他是被軟禁在家的。
絕食,則是豪炎寺當時選擇用來表達他最為嚴厲的抗議的方法,直到餓出毛病來、暈倒在地,他才被家裏的人送進醫院,絕食抗議的行為加上精神壓力的因素,厭食症便立刻上門侵蝕起他的身體、啃咬他的健康。
時間是殘酷的,當一個人再也不成為話題後,整個世界就會逐漸將他淡忘。
而不動明王就是看中冷漠社會的這點,當時才毅然決然將患有厭食症的豪炎寺修也給藏起來,避免更多的輿論造成他更大的精神壓力。
「趕快吃,涼了就不好吃了。」不動催促著豪炎寺,直直盯著他一口一口將米飯送進口中,豪炎寺幾乎是每吃幾口就有想要往旁邊嘔吐的衝動,而不動只是靜靜的看著他,像在欣賞一幅畫般。
待第二只空碗被放到一旁時,豪炎寺便放下手上的筷子停下動作。
不動不解的看他,逕自從一旁的餐車拿起另一碗米飯,執起筷子送到豪炎寺的嘴邊,「多吃些。」
豪炎寺望著不動的動作,停頓良久,直到不動幾乎都要將伸出去的手放下時,他張開口,讓不動將那在空氣中暴露已久、已經冰涼的米飯送入他的口中。
「修也君要多吃一點,才不會死掉喔。」
──如果死了,我會很困擾的。
駭人聽聞的字眼配上若無其事的語氣從不動的口中說出,豪炎寺抬眼望了不動一眼又垂下眼來。於是便有了第三只、第四只、甚至第五六七八只空碗放回餐車上頭。
溫馨至極。
直到豪炎寺一把撥開不動的手臂,雙手撐在床沿,朝著一旁地板嘔吐直到胃袋空得再也吐不出任何東西。
不動閉上眼睛,讓一陣又一陣的嘔吐聲不斷敲打自己的耳膜。
錐心刺骨的疼痛。
*
半夢半醒之間,不動的眼前恍惚閃過幾個模糊的景象。
夢裏的人算不上開朗,嘴角總是勾著淡淡的微笑,一頭銀白色的頭髮在陽光底下閃閃發亮,向他伸手來,說要一起回家。
不動翻了個身,輕聲咳嗽起來,然後繼續耽沉在夢中。
在夢裏他陪他走過各個他想去的地方,兩人毫無顧忌地旅行在世界各地,在火車上看著窗外明亮的風景或是坐在大街旁的咖啡館看行人來來去去。
在夢裏他愛他,偶爾十指緊扣、偶爾甜蜜的親吻,無法言喻的溫暖像一盞柔光照亮了所有角落。
『吶、有點餓了,我們去吃東西吧?』
夢裏的人回頭看他,墨色瞳仁裏閃著動人的光彩璀璨,而自己的翡翠眼瞳內無論灑了多少金箔,也無法比上他的美麗。
『嗯,走吧。』
*
是現實太糟,還是夢太美麗。
以至於讓他完全不想醒來。
他做了個夢,夢美得讓他不想醒來。
即便醒著,也不願睜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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