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首都塔一路搭乘高速鐵路,之後轉乘火車,最後搭上接駁巴士,轟與爆豪終於在繞了好幾圈的山路後,抵達他們此行的目的地。
泥花市。
這個小城市在霍克斯所給的資料中特別被圈選起來,必定有著特別的重要性。
根據霍克斯的說法,這次委託他們追查的異種,很可能是由曾經擔任他訓練教官的嚮導改造而成。這名嚮導過去曾在一次任務當中受了極為嚴重的傷,即便經過治療也無法再執行任何異種的討伐任務。
起初,軍方希望讓他轉做文職,繼續支援其他戰友,並且教授年輕的嚮導們實戰經驗,但或許是受傷的打擊過大,這名嚮導拒絕了所有的邀約,選擇接受軍方給予的撫恤金後黯然退休。
而霍克斯在收到異種屍檢報告的當天立刻動用了所有的關係,試圖打聽這名嚮導離開軍隊後的去向,卻沒想到由於這名嚮導在受傷之後性格大變,對於每個想要來探望他的人都以冷言冷語對待,以至於當年和這名嚮導關係不錯的幾位同期都接二連三地和他斷了聯繫。
他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從一名即便被罵得臭頭也絕不放棄這段戰友情誼的哨兵手中拿到了這名嚮導的聯繫方式。
這名嚮導就住在泥花市。
只是這名哨兵後來因為任務繁忙,再加上過來泥花市的路途交通過於麻煩,距離上一次探望對方已經過了一年的時間,就算想詢問他那名嚮導的近況,他也愛莫能助。
所以還是只能讓他們兩個親自跑一趟。
兩人在車子停好後迅速跳下車,不約而同地認為那位哨兵以前只要有休假就會跑過來找他的老朋友可謂毅力驚人。
除了心靈要夠堅強之外,身體也不能夠太差。
畢竟想要前往泥花市雖然有接駁巴士可以搭乘,對外的道路也只有一條,但整條路九彎十八拐,恨不得將整個心肝肺全拐出去,身體素質不如他們的還不一定能不暈車就抵達這裡。
「我本來看外頭覺得這裡環境不錯,以後可以跟爆豪一起在這邊養老,但這個山路……還是算了。」轟提著行李站在路邊,右手撫著胸口的位置,深呼吸了好幾次。他的臉色有些蒼白,可見這條山路的折磨之大。
「到底是誰腦子有問題會想住在這裡。」爆豪悻悻地說,整個人看來也是不太適應,「還有為什麼我要跟你一起養老啊?」
「跟我住一起不好嗎?」轟問。
「哪裡好啊!你會煮飯嗎?」
「不會。」
「會洗碗嗎?」
「好像沒洗過?」
「會洗衣服嗎?」
「不是全扔進洗衣機嗎?」
轟抓著腦袋,不是很懂爆豪為什麼要問這些問題。他茫然地看著爆豪扔下行李,快步走向自己,伸出手,重重地在自己的額頭上彈了一下。
「什麼都不會你還好意思說!」爆豪雙手抱在胸前,滿臉都是鄙視,「不然你說,我跟你住有什麼好處?如果你能說服我的話我就勉為其難地考慮看看。」
「嗯⋯⋯」捂著被彈紅的地方,轟認真地想了想,一本正經地開口,「你每天都能看到我?」
「我幹嘛每天要看到你!」爆豪不滿地回應。
「因為我覺得每天都能看到爆豪很開心啊!」
由於暫時連結的關係,兩個人的精神連在一起,爆豪能感知到轟完全沒有騙他,而是真的這麼想。
但這聽起來也太讓人害羞了吧!誰會這麼天然地把這種話直接說出口啊!
這回答實在過於真誠,少年對他純粹坦然的愛意嶄露無遺,爆豪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愣在原地,過了好幾秒才滿臉通紅地喊道,「鬼才開心啊!」
「鬼?」轟疑惑地問,「鬼會開心嗎?」
「鬼不開心啊!」
「那爆豪你呢?你也不開心嗎?」
見轟有點委屈的模樣,爆豪本來差點脫口而出的一句「不然呢」突然就梗在喉嚨,覺得這時候要是真的說了,自己就跟個始亂終棄的渣男沒什麼兩樣。
但誰是渣男啊!
全都是半邊混蛋這張臉的錯!
平時靈活的大腦變得混亂無比,正常運作的神經迴路此時全亂了套。爆豪張著嘴,開開闔闔了好幾下,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生硬的回應,「要、要你管!反正這理由太爛了,你給我重想一個。」
也不知道是不是感覺到爆豪的心理活動,轟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捏著爆豪原本應該是想炸他的臉卻又突然改變主意而擺到他肩膀上的手,擺到自己的掌心。
「我會好好想,一定會讓爆豪願意跟我住在一起。」
爆豪哼了聲,卻沒有把手抽回去,任由轟牽著自己,金色碎髮之下隱約露出的耳朵還泛著淺淺的紅。
「……隨便你!」
由於抵達泥花市時時間已經接近傍晚,天色開始慢慢轉暗,從暈車的狀態恢復後,轟與爆豪兩個人就沿著路牌指示,往他們追查的那名嚮導的家走去。
走過了好幾條街,又穿過了幾條巷子,他們終於在最後一絲暮光消失之前,看見了獨立在一處空地當中的獨棟平房。
「在接近市區的地方竟然還有這種房子。」爆豪沿著平房轉了一圈。
在他們下車的地區,街道似乎都有經過規劃,一棟棟的建築如同樂高積木,錯落有致地拼在一塊,就連沿路上經過的住宅區,也都是一棟挨著一棟並排建造。
面前這棟平房,和其他住宅都有點距離,宛若突然從這塊平地上長出來似的,給人一種說不上的怪異感。
「或許人比較孤僻,不想和別人有所接觸?」轟聳聳肩,看著平房一樓落了鎖的鐵門,「要不要進去看看?」
「這不是廢話嗎?」
沒鑰匙這點稱不上什麼問題,爆豪抬起頭,正要研究上方的樓層是否有適合他們潛入的位置,卻沒想到他還沒確定好二樓那片玻璃窗是不是能直接炸開,就先聽到了自己的正前方傳來喀喀兩聲。
轟從微微開出一道門縫的大門前站起身,一手拉著門,另一隻手則伸向他。
以冰凝結出來的鑰匙插在完好無缺的門鎖鎖孔裡面。
「走嗎?」轟說。
爆豪氣得比了他一個中指。
「走我後面去!你這個放水混蛋!」
為了不讓附近的居民注意到,他們沒有開燈,隨身的行李袋放在外邊半人高的草叢堆裡,僅拿著手電筒作為照明。
轟推門進去,爆豪跟在他身後,手電筒轉了一圈,一下就能看清一樓的格局。
房子並不算大,步入玄關即是客廳,再多走個幾步就能到達廚房。屋子靠後的位置有個樓梯,應該是通往二樓的主臥。
天花板的角落結了好幾個蜘蛛網,裏頭殘留著一些昆蟲殘渣,地板上有一層薄薄的灰,踩過去便有不清楚的腳印痕留在上頭。
屋子內長時間沒有開窗,潮濕的空氣裡傳來一股淡淡的餿味,爆豪皺著鼻子,看見客廳茶几上擺著沒喝完的茶水,表面老早發了一層厚厚的霉。
這裡的確是有段時間沒人進出了。
畢竟住在這裡的嚮導本人都已經成為異種改造的基底,躺平在首都塔的停屍間裡,他們這次最主要的目的也不是要找到這名嚮導,而是找出他和異種改造以及擬似激素之間的關聯。
只是這些紙面上的推測被實際情況證實,兩個人心底不免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轟靠過去,捏了捏爆豪後頸,帶有信息素的精神力從他掌心釋放出來,以此鎮靜彼此的情緒,等到兩個人情緒都較為穩定後,轟設了一個簡單的精神屏障,才往線索可能較多的二樓走去。
二樓的面積和一樓差不多,一間主臥一間客房和一間浴室,裝修的風格如同一樓一樣一板一眼,臥室的書架上也沒有什麼多餘的擺飾,若不是還有一些必需的日常用品存在,整間屋子看起來幾乎就像是剛裝修好的樣品屋。
分頭行動速度快些,轟轉去客房和浴室繞了繞,爆豪則主攻主臥室,兩人說好有什麼狀況就用心靈通訊聯繫。
爆豪一把掀了鋪著素色床罩的床鋪,沒找到什麼線索不說,反倒是被灰塵嗆得直咳嗽。
「咳、咳咳咳──資料上說這裡是那傢伙的新住處?」
「嗯,告訴我們地址的那個哨兵說他一年前之所以過來,就是祝賀對方喬遷,當時好像還是他第一次收到對方主動傳來的訊息,感動得眼淚差點就要掉下來。」
「太激動了吧?」
「大概是第一次收到回應吧。」轟說,「如果是爆豪邀請我去家裡,我也會很激動的。」
「那你記得流眼淚流到死,沒流不准進門。」
爆豪嘴上仍然不饒人,嘴角卻是連自己都沒注意地勾起了一抹弧度。
他迅速地掃過單人床旁的書桌桌面,終於在桌子中層的抽屜找到他想找的東西──好幾包按照時間順序擺放的藥袋。
這名嚮導大概是個極有條理的人,同個時間所拿的藥袋用長尾夾夾在了一起,最前面的一包裏頭還夾著醫院開的處方籤。
爆豪不清楚上頭每一顆藥的藥名,但從這些藥品的適應症來看,這些都是穩定精神力時所使用的藥物。
他小心地把每一份藥中的處方籤拿出,在書桌上按照順序擺好,手指就著手電筒的燈光在藥物的英文名字與劑量上來回滑過,只見相同名稱的藥物後面所顯示的數字濃度越來越大。
劑量在增加,代表症狀在惡化。
爆豪忽然想起自己在剛進塔的時候,在基礎課堂上所學到的,關於哨兵和嚮導的內容。
「嚮導和哨兵是互相牽引彼此的存在,未結合的哨兵沒有嚮導的協助,容易因為接收外界過多的資訊量而在年齡增長的過程中逐漸失去理智;同樣的,未結合的嚮導也會因為沒有哨兵,而使得精神力在逐漸紊亂的過程中,徹底迷失在精神海裡。」
課堂上抹消磁頭教學時說的那些話逐漸被腦海中的聲音取代,轟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來到他的身邊,單手環抱住他的腰,整個人靠在他的背上。
「如果沒有結合,這就是個不可逆的結果。」轟的手指跟著滑過那些數字,拿起最後一張處方籤,「使用藥物也只是減緩過程而已。」
他不知道這名嚮導究竟受了什麼樣的傷,但從這些處方籤他能夠想像對方在逐漸走向迷失的狀態中不停掙扎,不管再怎麼努力,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神識一點一點潰散開來,再也組不回原本的樣子。
會性格大變除了受傷受挫之外,或許也有這個原因。
他閉上眼睛,將額頭貼在爆豪的後腦勺,柔軟的頭髮掃過他的臉頰,鼻間除了對方使用的洗髮乳氣息之外還有一股因為個性而自帶的淡淡甜香。
「爆豪,謝謝你把我拉回來。」他輕輕地說。
在差一點步入精神紊亂的時候,他在廣大的精神海裡頭浮浮沉沉,五感被封閉,連自身的情感與存在都被拆解成無數個無意義的數字資訊。
是因為爆豪才得以讓他重新找回自己,那時候如果沒有爆豪,他現在就沒有辦法站在這裡。
因此就算他們之間只是暫時結合。
「謝謝你成為我的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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