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克斯臉上神色依舊,好像沒有察覺自己的問句有多麼驚世駭俗。
當然,這大概是因為在他看到資料的時候已經震撼過一次了,所以現在才能夠保持平靜。
空氣裡充滿窒息的沉默,沒有人吭聲,霍克斯垂下眼簾,他完全可以理解轟與爆豪現在心中強烈的怒意與不安,也很想等待著,讓自己面前的兩個人能夠好好消化情緒,等到他們能夠接受這個幾乎顛覆一切認知的事實的時候再接續之後的討論。
但很可惜的是,他們沒有時間了。
於是他只能殘忍地繼續拋出問題。
「你們想過你們出去討伐的異種是怎麼來的嗎?」
兩個人機械地搖搖頭,無論是在USJ,或是在首都塔,在從小到大接受過的教育裏頭,轟與爆豪僅知道數十年前突然出現的異種是威脅人類安全的存在。雖然當時也有哨兵和嚮導前去討伐,但當時候的隊伍遠遠沒有像現在成熟,許多的異種輕而易舉侵入人類的生活空間,隨意殘殺,大肆破壞。
那是他們尚未出生的年代,卻從軍隊的教導以及許多人的口中知道那段昏暗如同煉獄的日子。
在那樣混沌的時期,人類四處躲藏,苟且求生,直到歐爾麥特橫空出世,以一人之力掃蕩掉大量的異種。在他強大力量的號召之下,更多的人願意站出來一起戰鬥。
從此,人類終於開始有能力進行反擊。
隨著異種一天天被肅清,社會也逐漸變得穩定,而面對著仍然無法被消滅完全的異種,這群站上前線的義勇兵們不再沒有名字。
在政府的介入下,他們被編入國家軍隊,被分配到不同的基地與要塞。作為領頭羊的歐爾麥特除了獲得和平象徵的稱號外,同時也作為整個軍隊的精神領袖,繼續率領擁有比起普通人更為強健身體素質的哨兵與嚮導,將更多異種趕出人類居住的地界。
這是一段所有加入軍隊的士兵們都爛熟於心的歷史,只是在這段歷史背後,一直到現在,包含對異種的研究在內,所有的思路方向都是考慮如何能更有效率地將其剷除。
至於當年的異種到底從何而來,為何突然出現,又為什麼會選擇攻擊人類,變成了無人在意的事情。
而這一份檢驗報告不知道出於誰的突發奇想,或許是想從基因層次找到徹底消滅異種的方法,因而將密爾可運回來的異種取了一小部分組織進行生化檢驗,所有人都沒有想過那一台記錄著全國DNA資料庫的電腦竟然會跳出比對成功的字樣。
這份DNA竟是屬於一名曾經在軍方受訓的嚮導。
這個情況一出,整個情報部門譁然一片,為了確認還重複跑了好幾次測試,前前後後加起來至少六次都一樣的結果才讓大家不得不相信其真實性。
整個部門人心惶惶,當時首都塔總負責人安德瓦不在,這件事情又事關重大,已經許久不管塔內事務的經典老爺車不得已重出江湖,第一時間親自來到情報部門,將這個消息徹底封鎖才不至於引起動亂。
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之後情報部門在同一隻異種身上陸續檢驗出不同人的DNA,在沒日沒夜的比對之下,唯獨最開始的第一份有比對出結果,剩下的究竟隸屬於誰還不得而知。
「你們確定真的有這個人存在?」
「確定,這個人是以前帶過我一陣子訓練課程的教官,因為受傷的關係所以提早退休。」霍克斯說,臉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不只如此,在他身上我們還檢測到了只屬於哨兵的基因序列。」
「不是嚮導?」轟詫異地問。
「不是。」
「但那個人不是個嚮導嗎?」
「對,這就是最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方,不過一個嚮導竟然變成哨兵,你不覺得這種情況聽起來好像很熟悉嗎?」
霍克斯的話意有所指,轟忽然就理解了對方今天晚上過來他們房間的目的。
難怪他要先暴露自己知道他的真實身分的事情。
如果不先這樣做的話,今晚的談話怎麼樣也談不到這個地步。
轟有些防備地看著霍克斯。
「你是想說他們也用了擬似激素?」
「不,雖然從結果來說是一樣的,但你所使用的藥物並不會將人從最根本的基因層次上改變。」
霍克斯搖搖頭,正想繼續往下說,卻先被爆豪插了話。
「別再兜圈子了,囉囉嗦嗦煩得要死,你如果不認為這兩者之間有關聯,又何必找上我們說這些話?」爆豪沉聲道,「你找我們究竟有什麼企圖?」
「可真直接啊,但我也不討厭這樣。」霍克斯感嘆一聲,他已經習慣與人周旋,實在很久沒有碰上那麼直球對決的談話對象,這時候反倒覺得有點新奇,「既然你們都看過資料,那應該就很清楚我希望你們幫我跑個腿。」
「我們為什麼要幫你?總不能活都讓我們幹,卻一點好處都不給吧?」
霍克斯極富興味地打量著眼前年輕的哨兵,如此張狂不羈的態度似乎讓他想起了自己的某位同期,而這名哨兵的嚮導雖沒說話,但也默默地站到對方身後,以行動表明自己的立場。
真青春啊。
既然這樣的話,那接下來他也不會再客氣了。
「你想要什麼?」霍克斯笑瞇瞇地說,笑意卻未達他的眼底,金色瞳孔銳利如刃,露出一抹算計的光。
爆豪毫無懼意地迎上他的視線。
「那個放水混蛋用的什麼鬼激素從開發到現在所有的官方與非官方資料。」他露出個輕狂的笑,伸出食指戳向霍克斯的胸口。
「可別告訴我你辦不到。」
×
海聲濤濤。
或許是因為起風的關係今天的浪特別大,在寧靜的夜晚裡頭聲音顯得特別清晰。
偌大的廢棄倉庫內安靜無聲,外頭閃爍不停的老舊街燈是深夜裡唯一的光源,從倉庫的大門內落進來,在地上形成了個長方形的亮塊。
和陰影幾乎融為一體的漩渦出現在亮塊邊緣,一道修長的人影從中浮現,其慵懶的姿態彷彿面前若有個懶人沙發,他分分鐘就能直接閉眼躺下。
不過倉庫裡的人大概是沒有要讓他就此休息的意思。
伴隨著刺耳的尖嘯,一隻小型鳥類從倉庫深處如同藍色子彈一般,直取人影頸項,人影眉心微動,面色波瀾不驚,一個帶著精神力的屏障便擋在了他的面前。
藍色的小鳥就這麼消失在屏障之中。
人影伸了個懶腰,身上的骨頭都在咯咯作響,他不甚在意地打了個哈欠,知道不會再有其他攻擊後隨意地擺了擺手,散去充斥著焦臭氣味的屏障。
「這歡迎可真熱情,多來個幾次我可消受不起。」
「還是那套說詞嗎?我想想……『脆弱的嚮導』?」
聲音從黑暗之中出現,死柄木摘下臉上萎縮的斷手,雙腿大開地坐在貨櫃箱上的單人沙發上。
人影,或者說荼毘,聳了聳肩,露出燒傷的手掌中原本應該被屏障直接侵吞的冠藍鴉。
他輕輕撫摸著冠藍鴉背後的羽毛,「可不是嗎?」
死柄木沒有回應,只是發出一聲摸不准情緒的哼笑。他望著自家冠藍鴉被摸得幾乎瞇起眼睛,一副舒服得就要從此躺平在荼毘的掌心,抓著沙發扶手的手指在半空中輕輕點了一下。
只見冠藍鴉忽然驟起,翅膀撲騰,一改方才溫順的模樣,繞著荼毘張著嗓子叫了許久,等到死柄木懸於空中的手指放下後才旋了幾圈降落到荼毘如同尖刺的頭髮上。
奇異的畫面讓整個空間的緊繃張力變得更加難以忍受,連空氣都彷彿凝滯成膠體,沉在肺部讓人難以呼吸。
終於在無法計算長度的沉默後,死柄木開口,「上次給你的那些異種都用光了?」
「你說那些廢棄品?」沒理會自己被啄出血的手指,荼毘把手插回大衣口袋,漫不經心地回道,「畢竟難得回去,總是要帶點伴手禮,要是被人說成是不懂禮貌的小鬼頭,我也是會受傷的。」
「但你搞出的動靜似乎有點大啊?我聽說那座塔幾乎所有人都出動了?」死柄木說。
荼毘瞥了眼站在沙發旁邊,安安靜靜不說話的黑霧,就知道肯定是這個自詡大家的保母的照顧者跑去跟死柄木叨念他的所作所為。
不然這個每天只窩在倉庫裡打電動的傢伙又怎麼會對他的動靜瞭若指掌。
見他不回應,坐在他頭上的冠藍鴉啊啊地叫了幾聲,又不耐煩地用翅膀拍打他的頭。
「怎麼?難道說讓黑霧監視我還不夠嗎,之後的行動需要跟你上報審核再來動作?」荼毘回答,唇角彎起的弧度未滅,冰藍色的眼裏面瞳孔卻直勾勾地對著居高臨下的死炳木。
他以為自己的後腦勺下一秒就要被冠藍鴉啄出血洞,豈料,聽了他的話的死柄木忽然爆出一陣大笑。
笑聲迴盪在倉庫裡面,撞擊在鐵質的貨櫃上,跟海浪的聲音混在一起,在荼毘的耳裡聽來簡直荒唐無比。
「我可沒有這麼無聊,而且黑霧明明幫了你不少忙吧。」死柄木說,「沒有他,你想完好地從那座塔離開可能都有困難。」
「那我得好好說聲謝謝囉?」荼毘歪過頭,朝著旁邊的黑霧喊了聲,「謝啦,黑霧?」
黑霧客氣地點點頭,「我該做的,不用客氣。」
三個人之間的氣氛實在詭異,前一秒分明劍拔弩張,此刻態度卻親切得像是在閒話家常,好像待會還能對彼此噓寒問暖個幾句。死柄木血色的眼睛轉了幾圈,沉吟半刻後,對著冠藍鴉勾了勾手指,讓冠藍鴉重新飛回他的手中。
他將冠藍鴉放回精神圖景,整個人向後躺進單人沙發的靠背。
「所以你都已經安排好了?」
「不這樣的話怎麼能把魚引誘過去?」感覺貼近大腿的褲子口袋裡傳來一陣極具規律性的震動,荼毘笑了笑,「你不是對我弟弟的哨兵很感興趣嗎?他們明天就會抵達泥花市。」
倉庫之中死寂一片,除了死柄木動作時摩擦皮製沙發所發出的聲音。
他直起身子。
「黑霧,你上次問我做好的那批要不要派出去,我說有別的用途,對吧?」
「是的。」
「你去處理一下,把其中幾隻給他。」
黑霧微微傾身,再次道了聲是後就消失在黑暗當中,只留下荼毘和死柄木兩個人待在倉庫。
外頭的浪聲還在持續。
死柄木重新靠回沙發,然而右手卻止不住地撓著脖子,未修剪的指甲一下就將脆弱的皮膚抓出好幾條紅痕。細小的血斑在皮膚上製造出極輕微的疼感,麻麻癢癢,如同他心底壓抑不住的興奮。
他無法克制地笑起來。
「荼毘,High End給你了,別讓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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