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llipop][敖煜]再見

「你要離開的時候，記得告訴我一聲。」

看著刺青師傅一針一針的將華美的圖樣刺在自己身上，莊濠全的視線開始模糊，一閉眼，眼淚順勢滑落。耳朵聽見老闆爽朗的笑聲：

「少年仔，怕痛喔？」

「不是。」

刺痛感在左胸蔓延，莊濠全的思緒慢慢的飄回一年前的夏天，那個艷陽高照、蟬鳴放肆的季節。即便患了健忘症也忘不掉的青春歲月。

第一次看見楊奇煜是在社團成果發表會的表演上頭，他站在主唱的位置，用狂熱激昂的歌聲，燃燒自己的靈魂，在聚光燈的照耀之下發光發熱。於是隔天莊濠全就透過他那龐大的人脈網，拿到楊奇煜的班級和電話。

「楊奇煜──出來出來出來──！」

「你誰啊？」

擺著一張臉，雙手插在口袋裡，楊奇煜一臉老大不爽的樣子。也是啦，有誰會在被吵醒之後還能保持好心情的？想到這裡莊濠全尷尬的笑了笑。

「我叫莊濠全，想和你做個朋友，我會唱信樂團的『天高地厚』喔。」

噗嗤一聲，「你有病喔？」

一雙笑彎的桃花眼取代了原本的臭臉，楊奇煜突然轉變的態度讓莊濠全愣了一下，也跟著笑出聲來。

「少年仔，這樣可以嗎？」

老闆抽了口菸，指著剛刺好的部分，莊濠全只是點點頭。從老闆笑容中吐出的煙霧全噴到他的臉上，瞇起眼，隱約還能見到老闆口中的金牙閃著微微的亮光。

「那我繼續刺囉。」

之後，莊濠全和楊奇煜成了至交。

他們可以翹掉一整個下午的課待在學校屋頂看底下的妹哪一個比較正，或在外頭下著傾盆大雨時，衝出去耍帥投籃，比賽誰投進的球數比較多。有的時候也會翻出學校的圍牆跑到大街上閒晃，也會在對方失戀的時候，先狠狠的吐槽完再陪對方灌下一瓶又一瓶的啤酒，搞得隔天兩個人都因為宿醉就請假賴在家裡不去學校。

「欸，楊奇煜。」

「嗯？」

「我爸昨天車禍死了。」

楊奇煜意識到莊濠全的停頓，所以他強壓下心裡的震驚，沒有說話。

「我們已經好久沒有好好說過一次話了，從我媽走了之後，他就一直努力工作，或許是想要補償我吧。結果他昨天因為太過於勞累沒注意到車子……就……。我甚至連對他說一句我愛他都來不及。」楊奇煜注意到莊濠全微微紅腫的眼框，很顯然的他昨天哭過。

楊奇煜其實不曉得怎麼安慰人，於是他拍了拍莊濠全的背。

沉默在兩個人之間蔓延開來，良久，莊濠全才突然冒出了問句。

「欸、對你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麼啊？」

站在他的左手邊，楊奇煜喝著手上的紅茶，低頭沉思了一會，然後抬頭，語氣挾帶著些許開玩笑的成分。

「搖滾是第一，而你，大概排在倒數幾個吧。」

「死小子！居然把我丟在倒數，你死定了！」原本的莊濠全又回來了，他捉著楊奇煜的領子，有點小孩子報復心態的，左手不停的搔楊奇煜的癢，直到兩人都氣喘吁吁，順著牆靠坐下來。莊濠全開口。

「欸、你，很重要。所以……」停頓了一下，「你要離開的時候，記得告訴我一聲。」

突然覺得鼻子有點發酸，他莊濠全什麼時候開始那麼感性了？伸手揉了揉鼻子，老闆的聲音混雜從外頭傳來的學校鐘聲。

啊、今天是畢業典禮呢。

窗外依舊是晴空萬里，小水珠從冰涼的飲料罐滑落，浸濕了桌上的紙張。莊濠全坐在書桌前，身旁的參考書提醒了他仍身為一名即將面臨大考的高三生。

叮咚──。不太情願的走到玄關開門，打開門便看見一個比自己矮小的身影從自己和門間的縫隙鑽進家中。

「楊奇煜，你來幹嘛？」

挑起一邊眉毛，莊濠全看著嘴裡叼著一片土司，光明正大坐在他的床上，玩著他放在床邊的白色木吉他的楊奇煜。

「我爽。」

果然是個天生叛逆不羈的傢伙。

莊濠全無奈的坐回位置上，和他那堆課本繼續奮鬥。楊奇煜仍抱著吉他，右手輕輕刷下一個又一個的和弦。薄唇微啟，柔亮的聲線流出。

楊奇煜唱了一個下午的歌，莊濠全也聽了一整個下午。

「啊、要回家了。」

「我陪你走到巷子口吧。」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講話，有幾次莊濠全都想開口說些什麼，卻因找不到話題而做罷。直到巷口楊奇煜才打破沉默。

「我畢業後就要搬去英國了。」

莊濠全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勾起了淡淡的微笑。

「嗯，什麼時候的飛機？」

「畢業當天早上。」

突然有種很強烈的慾望想要抱眼前的人，而莊濠全也這麼照做了。他伸出手，將楊奇煜拉近自己，擁住。

夕陽將兩人的身影拉得好長。

楊奇煜的飛機應該快要起飛了吧？

莊濠全隔著襯衫輕輕的撫摸著左胸口的刺青：Fabien。楊奇煜的英文名字。

他趁亂溜進了早已空無一人的禮堂內，坐在第一排的位置，外頭傳來陣陣的驪歌以及畢業學生的歡呼聲，他跟著輕輕哼唱，第一次看見楊奇煜時的情景在舞台上仍舊清晰可見。

「畢業快樂，楊奇煜。」

而盛夏才剛要開始。